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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本上,此一時間/敘述模式,實接近於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克利斯蒂娃(Julia Kristeva)所說的「象徵態」(陽性、後伊底帕斯期、象徵秩序)與「符號態」(陰性、前伊底怕斯期、混亂無秩序)二者由對立進而交錯互動的歷程,女性敘述的優游自得,以暗蘊其中11。然而「歷史」原是一歷時性的論述形式。所涉及者,不僅是浸滲於敘述中的時間觀念,更包括記憶的形塑模式,論述觀點與材料的斟酌取捨。民國初成,國事如麻,各路人馬雜遝,每一事件現象或派系鬥爭,都有可能被誇張、扭曲為建構國家歷史論述的「歧始點」(bifurcation),也都可能被湮沒於紛云倥傯的各類報導與記憶形式之中12。當時資料記錄之各說各話,真相與敘述間之撲朔迷離,實與官方造神版歷史論述的定於一尊,大相逕庭。「女作家」經由對間諜金無怠死因調查過程的一番歷練,自是深諳箇中玄機。於是,雜陳各不同記述版本以拆解大歷史迷思,演示文字/影像/想像間的多重曖昧,以質疑照案史料的寫真存證功能,遂成為《行道天涯》以「殘缺瑣屑」解構「完整自足」的另一實踐形式。
綜觀整部《行道天涯》,其敘事幾乎自始至終皆與昔日報紙新聞史料相片相表裡。弔詭的是,一切原為紀實寫真的憑證,竟也成為瓦解(大)歷史真相的利器。且不說全書正是「從一張甲板上的照片開始上溯」(3),史料見證與文學想像的辯證,已盡在其中。對孫文的描述,也是藉由當時〈文匯報〉、天津報紙上的文字發端13。頻頻出入於種種中外報刊電訊宣言及不同個人的回憶紀錄之間,女作家要告訴我們的,無非是歷史的隨機偶然、真相的曖昧閃爍──「國父」的尊榮,何曾是理所當然14?臨終遺言,究竟是「和平奮鬥救中國」,抑或是「同志們,繼續我的主義,以俄為師」(231)?孫文逝世後的報紙報導,尤其驗證了「歷史正以某種即興的方式在進行」:
當時北方報紙上,除了國民黨的訃告外,有關先生逝世的消息其實不多。主要理由是先生並不受北方輿論重視,人們把他看成不肯服輸的黃昏老人,最多興起一陣失敗英雄的惆悵。先生斷氣同一日報紙上,除了照例有小兒迷路、小偷被偷、車夫納妾、少婦忤逆、妓館減價、犬竟產豬……的各種軼聞,到詳細刊登了班禪抵京第一天的大菜單,早茶就有麥皮粥、火腿炸魚、牛肉扒等等。……直到先生逝世第三日,報上總算出現了段執政以中山首創共和、有功民國,決定頒給治喪費六萬元的報導。……至於同一版的報紙有關先生的篇幅中,最大的廣告是「仁丹」總行刊登的悼詞,……那一顆顆小小銀白色口服錠當年能治百病,甚至包括性病。
盒子的商標上是先生親書的「博愛」二字,細字則印著「仁丹」是淋病梅毒的斷根新藥。(《行道天涯》,台北:聯合文學,1995,頁232)
至於照片,除卻它悼亡召魂的美學意義外15,蘇珊.宋妲(Susan Sontag)也曾指出:照片中的現實是被重新界定的──做一種展覽的項目,做為供作審察的紀錄。因此,照片給我們一種欺騙形式的擁有──關於「過去」、「現在」以及「未來」。尤其在中國,「拍照永遠是一種儀式,永遠涉及『姿勢』以及必要的『允許』」16。從小說中,我們看到的,正是照片如何召喚著各種不同方式的記憶與想像,以及影像姿勢背後的虛枉:珍珍看著「媽太太」與鄧演達的照片,想像關於她傳聞中的韻事(49);孫文「不忘在黨證上放置自己的照片──成為鐵證如山」(121);老去的宋慶齡看著孫文的照片,一直認為自己不是一般人的她,卻硬要作為「佯裝的農婦」(99);甚至葬禮中,要讓「一班不相干的小學生圍著他,行舉手禮。鎂光燈一閃一閃,小學生還要擠出兩行眼淚,跟媽太太道別」(5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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