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創造？抑或被創造？書寫？抑或被書寫？

〈人工智慧紀事〉是一標準科幻小說，內容敘述男科學家創造女機器人，賦予她種種「人」的特質，而後相互愛戀，不可自拔。不料女機器人的情性智慧與日俱增，反覺得創造她的男人可有可無，並自行幻想創造另一愛人，終至將愛戀她、糾纏她的男人殺死，身陷囹圄。兩性交鋒之餘，也直詰了自上帝以降的男性本位創造神話。《捕諜人》則為平路與南作家張系國接力合寫的後設小說，表面上寫的是追查中共間諜金無怠死因的經過，實際上，平路所關切的無寧是：「（女作家）怎樣才能從派定的角色中顛覆出來，創造一個勢均力敵的局面？」(60)兩作的策略固然有所出入，但經由男女兩性的頡頏，讓女性自原先「被派定」的角色中顛覆翻轉，從而辯證創造／被創造、書寫／被書寫間的糾葛，卻是在各有千秋之餘，具有一定的內在聯繫。

本來，從「性別」與「欲望」觀點著眼，由「女性」與「機器人」兩種不同質性所結合成的「女機器人」，其實已蘊含著不少弔詭。往往ㄌ，學者們感興趣的是：究竟，「她」僅是一般的戀物客體？抑或是被已經戀物化了的女人？「她」被創造後，會因為「非生物性」而得以免除男性（面對真正女性時）的閹割焦慮？抑或正因女性被完全科技化／機器化，反而「菲勒斯」特質（phallic qualities）益增，以致更深化了男性的焦慮5？在〈人工智慧紀事〉中，平路安排女機器人對男科學家指控歷歷（「你對我的愛情，有不少程度上是在─自瀆」；「你只愛自己，愛戀那酷似你自己的部分」(196)）；讓「他」面對「她」時既愛戀又焦慮，最後竟死於女機器人之手，似乎亦是由心理分析中的愛欲機制著眼，演義其具有顛覆性的、大快（女）人心的「性別政治」。然而不宜忽略的是，在此之外，女機器人令被賦予了演出「人類集體進化史」的使命，因此別有天地。小說一開始，作者即明白表示：

歷史真相如何，請參閱這一卷最高機密檔案。（《禁書啟示錄》，頁175）

而後，女機器人「認知一號」在讀取男科學家H為她設計的「童年」時，更是如此自白：

對往事，我從無知到有知：或許在我身上，正上演一遭人類的集體進化史。潛意識裡，我曾經沒有感覺，沒有形狀，也沒有性別……後來經歷了從草履蟲到哺乳動物的演變過程，再由人類的胚胎發展至混沌初開的嬰兒，然後漸漸意識到自我，甚至意識到自己的性別。已Ｈ準備要一鳴驚人的理論來解釋，人的「存在」不過是一種意識，這袪除神秘化的過程，其實是Ｈ最自傲的發明。按照H的理論建構「人工智慧」（不用說，建構出來的結果就是在下─「我」），H認為更有助解答人類的智慧之謎。（185）

以是，男科學家創造女機器人的歷程，未嘗不是喻託著自上帝以來的創造神話傳統：

「所以，你孜孜於創造，想要藉著我人工的智慧，馳騁你無垠的想像力。就像在〈創世紀〉裡，亞當與夏娃所實現的，無非是上帝的夢境……」（191）